我在厦门大学的野蛮生长
01
浪子
1992年,我由武汉大学调往厦门大学。
起因,是厦大成立艺术教育学院以后,主持美术系工作的洪瑞生老师为没有理论教员深感忧虑,向国家文化部求援。经文化部牵线搭桥,1984年底到1985年初,我应邀去为全院讲过“艺术审美心理学”的课程,由此结缘。此后,院长魏传义和副院长刘以光又用了七年功夫,才把我调去任教。
说是任教,其实无教可任。学院两个系,音乐系,美术系,我去哪个系呢?教画画?教弹琴?不会啊!
单讲艺术概论,工作量也不够。
主管文科的副校长郑学檬教授便找我谈话。他说,你从武汉大学来支援我们,我们不能亏待。这样吧!艺术研究所所长,魏院长就不兼了,你来当。想研究什么课题,就研究什么,学校都不干预。也不设行政级别,但参加院务会议。
懂了!给块地,自己开荒。想种萝卜种萝卜,想种玉米种玉米,也不指望你交公粮,纳农业税。
这就是大度了。
大度必须得到回报。三年以后,我的代表作《艺术人类学》获首届全国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。
○ 《艺术人类学》初版书影
这是建国以来的首次,竞争十分激烈。国家教委从受理的2697项申报中评选出498项。厦大获14项,其余13项的得主都是各个学科的学术带头人,副教授职称的只有我一个。
林祖赓校长和郑学檬副校长他们都说,这得评个正高。
艺术学院没有指标,就动用全校的公共名额。
得说清楚,当时是1996年,离我到中央电视台《品三国》还有十年,调到厦大也只有四年,又待在没有几个人知道的什么艺术研究所,可谓举目无亲,籍籍无名,地地道道孤苦伶仃的外来户。拜码头拉票?没门。
结果,评委会支持,支持者都是其他院系素不相识的教授。
为什么?
因为那时只看学术水平,没有学术腐败。
那么,我该为厦大争利益了吧?
对不起,没有。
相反,还“吃里扒外”。
02
反派
○ 参加人居讨论
得了大奖又评上正高之后,我就不再申报任何奖项。
但,不是申请人,就得去当评委。
有次省里评奖,我还是召集人。
实话实说,由各兄弟院校派出评委都是带着任务来的,谁都想为自己学校多争取些奖项。这是人之常情,无可厚非。厦大是福建省的带头大哥,也毋庸置疑。评委们看着我这个素昧平生来历不明的召集人,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
好吧,我说,学术标准第一,同意吗?
大家点头。
我又说,规则面前人人平等,同意吗?
大家又都点头。
其实这不成问题。按照制度,评审有初审,有复审,都要打分。入围的也都在分数线以上。关键是得分差不多的怎么办?谁上谁不上?
于是我提出,在水平接近的前提下,三个优先:
兄弟院校优先。
职称低的优先。
从未获过奖的优先。
结果,全体鼓掌。
这就不但不为厦大争利,还要主动让利了。
那么,学校生气了吗?
党委书记陈传鸿和统战部长官鸣向省政协提名,说这人可以去做委员。
后来,有媒体嚷嚷,说你们看上《百家讲坛》多好啊!易中天就当省政协委员了。他们哪里知道,我《品三国》那会儿,已经在做第二届。做到退休,共三届。所以,这事与《百家讲坛》无关,与厦门大学有关。
厦大,就是那么大度。
现在,该老老实实、规规矩矩了吧?
对不起,也没有。
相反,还“流窜作案”。
03
流寇
○ 品三国讲司马直
我上《百家讲坛》的时候,已经从艺术学院调到了中文系,还带去了我亲手建立的艺术学硕士点。但我讲的《汉代风云人物》《品三国》和《先秦诸子百家争鸣》都与本专业无关,岂非流寇?
不以为然者,不在少数。
厦大有没有人说,我不清楚,只知道党委书记王豪杰在干部大会上力挺。朱崇实校长当副校长时,就支持多学科和跨学科发展,此刻当然一如既往。只要完成教学工作量,并不过问还有没有申报课题、发表论文和评奖。
什么“校长喊你回家”之类,天方夜谭。
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公开说过,因为不管怎样解释,都难免炫耀嫌疑。然而值此厦门大学百年校庆之际,再不说就是忘恩负义了。如果要喷,请便!我只是遗憾,无法向所有帮助和支持过我的先生们一一致谢,那将是一个长长的名单。
好在,记忆永存。
其实我更想说的是,大学有如大地,不能要求都是人工栽培,总会有些植物野蛮生长。唯其如此,才千姿百态,欣欣向荣。古人云,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自强不息,止于至善,是厦门大学的校训;而她的宽容大度,岂非正是厚德载物、止于至善?
○ 厦大校训
衷心感谢厦门大学!
什么是大学?梅贻琦先生有句名言:
所谓大学者,非谓有大楼之谓也,有大师之谓也。
不过,我更愿意这样说:
何谓大学?非大厦也,亦非大师也,乃大度也。